无论何时都有为梦想而战的理想主义者，俄罗斯也不例外
文 | 毛丽娜
阔别一年的俄综《通灵之战》回归，国内观众却热情不再。热腾腾的字幕出炉，24小时内仅6.4万观看，弹幕还不到3000条。走到22季的《通灵之战》，已经是这几年在国内最火的俄综，其他节目更鲜为人知。
但在B站上，你总能看到“华夏第一剑”“气突苏”“斯拉夫蹲”等俄罗斯梗。每年俄罗斯胜利日阅兵，更有大量“精苏”“精俄”人士挤在弹幕前排随时大喊“乌拉”。
但那只是些俄罗斯文化标本，甚至是前苏联文化标本。当下的俄罗斯流行文化，上一次在中国引发现象级关注，还要追溯到千禧年左右的“海豚王子”Витас（维塔斯）。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虽偶有《战斗民族养成记》《通灵之战》《他是龙》等影剧综小范围走红，但再难达到“人人讨论Витас”的火爆程度。
与英美日韩相比，俄罗斯与华一向关系和睦，苏联文学、教育、艺术体系至今都在影响着国人。加之毛子那令人称道的艺术造诣，黄金时代与白银时代熠熠生辉的几十位大师，为啥如今除了抓鬼综艺，别说大规模输出流行文化，就连小打小闹的破圈都越发稀少？难不成真的全民喝酒打狗熊去了？
最后的辉煌
千禧年，一段“歌声震碎克林姆林宫吊灯”的视频开始在中国互联网疯传。视频中的歌者有帅气的面庞与棕绿的眼睛，宛如天使。
2005年，中俄交流年活动启动，这个视频中的小伙子出现在中国舞台上，他的名字叫做Витас。
与Витас走红同期，一部名为《情迷彼得堡》的俄剧在央八播出。这部别名俄罗斯版《飘》的宫廷剧迅速俘获天朝人民的心。当时有人预言，俄罗斯流行文化将如当年的《白桦树》《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苏联作品一样，再度席卷神州。
谁知，这一次的俄罗斯流行文化热，却是最后的辉煌。
近十五年，偶有《通灵之战》《战斗民族养成记》等作品小范围破圈，但都是过眼云烟须臾而散。
曾有俄罗斯博主做过统计，虽然《通灵之战》在俄当地普及度较高，但多数人也只是当做肥皂剧一样的消遣。
至于《战斗民族养成记》，因迎合了国内对俄罗斯的刻板印象而颇受欢迎，加之剧中几位女主颜值颇高，在中国很是流行过一阵，甚至促成了影版的合拍上映。但这部剧其实是乌克兰出品，二毛黑起大毛不遗余力。
而俄罗斯人自己喜欢的影视作品，愣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2016年席卷俄罗斯“艾美奖”ТЭФИ，拿下最佳女主、最佳电视剧、最佳导演、最佳编剧等多项重磅大奖的《Измены》（《背叛》），就算是有着“中年妇女常年出轨仨情人”这样的噱头，豆瓣观看过人数也不过一万出头；云集惊悚、穿越、苏联情怀、枪战等多种元素的《切尔诺贝利·禁区》，观看人数才一万六左右，叫好不叫座。
有俄罗斯朋友极力推荐“全俄罗斯女孩子都在看” 的《纨绔子弟》、“烧脑又还原英伦风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硬糖君一看，豆瓣观看人数千把人。
至于电影，与剧集差不多。俄人自己觉得没内涵的《他是龙》，在国内斩获六千万票房，也算是小语种片逆袭的代表。《绝杀慕尼黑》在俄罗斯倒是刷新了影史记录，创下30亿卢布的好成绩，但在中国上映初期遇冷导致排片更少，票房仅3000万，这还是靠着大V接力宣传、体育总局发文呢。
这几年俄罗斯电影在西欧各类电影节上倒是表现亮眼，但内容或严肃或晦涩，不仅长度超过膀胱忍耐极限，且要求观者对俄罗斯文化及民族性有一定了解，只适合拿奖，不适合作为娱乐品。
俄罗斯流行音乐的处境，那还不如影剧综。大多数人对俄罗斯音乐的印象，除了古典乐时代的柴可夫斯基，就是千禧年红极一时的Витас，再剑走偏锋的，还能说出t.A.T.u.（初期以同性恋作为吸睛手段的双人女团）和ВИА Гра（乌克兰女团，蔡依林翻唱过她们的作品）。但即使这两支女团，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就一个“丧”字
这几年国内民间也有了涅瓦、鱼子酱等俄语字幕组出现，但文化输出是一项涉及众多方面的国家工程，且有一定的政治考量，他国一小撮爱好者，不顶用。
Витас是当年俄罗斯流行文化输出的标志，而他的在华走红、登上央视，与时值中俄文化交流年俄方主动推介有关。到了如今的利路修，那就只能说是机缘巧合了。
倒也不是俄罗斯不想搞文化输出，而是如今的俄罗斯文艺或被“丧文化”裹挟一路向下，或在“反思”之路上越走越远。
Витас的时代，普京刚刚执政，立下豪言壮语“用20年创造一个奇迹的俄罗斯”。文艺界的心气也高，一切都是蒸蒸日上的势头。Витас虽总被怀疑歌声造假，但好歹是个阳光开朗的帅小伙。
如今20年之约已过，俄罗斯放狠话的能力日益提高，经济却在实打实衰退。常年经济下滑导致国际话语权丧失，加之寡头瓜分了大量社会资源，俄人看不到未来，只好丧着过日子。
丧催生死亡游戏“蓝鲸“
如今俄罗斯年轻人中流行的，是一种根本听不懂歌手在唱什么的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甚至歌手使用的都是一种自造语言。
“虽然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就是让人上瘾。”没有意义就是最大的意义，对未来迷茫的俄人，审美偏好越发虚无。
这种全民性的虚无感，也导致了俄罗斯怪力乱神类节目大行其道。俄罗斯Росстя 电视台（类似于咱的央视），曾推出了一档名为《走向灭亡》的纪录片。节目伊始，主持人便痛心表示，“我国那些关于科学、文化、宗教的节目观众少之又少。而《通灵之战》的观众数量却是这些节目加起来的8倍。”
这档纪录片，明线是揭露俄罗斯灵异类节目如何造假，节目组人为炮制灵媒明星赚钱；暗线是这类节目大行其道，导致真正的好内容走向消亡。
苏联解体造成的另一个影响，是整个民族长期的自我怀疑。当年的苏联，有撇开英美自己干的魄力，如今的俄罗斯文艺界，还是愿意拿几个西欧奖项镀镀金。
既然想获得西欧的认可，自然少不了“深刻反思过去”。就好像中国曾经的“伤痕文学”时代一样，反思苏联甚至全面否认苏联时期，是如今俄罗斯文艺界的主流思想。
譬如2017年播出的俄剧《托洛茨基》，从艺术性看绝对是部佳作，尤其是记录托洛茨基几个子女之死的一组长镜头切换，没半句台词，却如钝刀子割肉令人震动。但也是这部剧，把斯大林、列宁、托洛茨基等苏共早期领导人黑得体无完肤，“人民是一种工具”，居然出自剧中列宁之口。
图源：知乎
本来当代俄罗斯人就够虚无的了，文艺界又反复对过去的辉煌予以否认，民族自豪感再次被削弱，俄人的那股“丧”劲越发厉害，更谈不上什么文化输出。
别搞艺术，会不幸
全民性尤其是年轻群体的集体虚无，也造成了俄罗斯流行文化出现断层。活跃在台前的，甚至还有不少苏联时期的功勋演员，而年轻人或热衷于在ins或YouTube等平台寻觅机会做网红，或跑到海外发展。
2019年，俄罗斯模特斯维特拉娜接受采访时直言，自己的梦想就是进入中国娱乐圈发展。原因无他，在俄罗斯搞艺术实在没啥钱途可言。
苏联刚解体时，艺术家街头卖艺拉小提琴；转眼俄罗斯联邦成立20年，诗人还要在街头叫卖“买诗吗？5戈比一首”。
在当代俄罗斯，搞艺术不如博出位。曾获尼卡奖与ТЭФИ的女演员ЕленаЯковлева，她的儿子原本是个尚算清秀的星二代，如今变成一个连脸上都是纹身的男人。可别说，化身纹身狂人后，他社交平台的粉丝暴涨。
看不到未来的虚无感导致俄罗斯神秘主义大行其道，全民迷信也在影响着明星们。曾有位男星坚称自己被下恶咒，每年斥巨资购买各类护身符。所以喽，做明星不如当灵媒，也难怪《通灵之战》能播22季，且还有多档灵媒节目在俄罗斯大行其道。
都说俄罗斯人爱看书、爱好高雅艺术，这恐怕也是误读。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报道，超半数俄人每天看电视剧打发时间，看展、听音乐会等高雅艺术已经成为较不受欢迎的消遣方式，只有14%的俄人保持每天阅读的习惯，还有25%的受访者从不读书。
悲观点说，现在的俄罗斯流行文化还偶有佳作，大概率是还能吃些老本儿。再过20年发展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俄版夏洛克剧照
当然，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为了梦想而战的理想主义者，俄罗斯也不例外。
大概苦寒之地的人精神世界也更为丰富，从黄金时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里乃至白银时代的阿赫玛托娃，天生的弥赛亚情结敦促着一代代俄人反复叩问寻找终极价值。
解体后的乌克兰早已接受了“乐崩礼坏”的事实，迎合刻板印象的《养成记》，以sugar daddy现象为原型的《糖老爹》，艺术价值有待商榷，海外讨论度却都还不错。俄罗斯则总希望在娱乐中注入些严肃，“看俄剧太累”，导致在俄罗斯本土收视不错的获奖剧集，在海外讨论度不高。
日韩文化在中国能够大行其道，一方面人家娱乐产业起步确实比我们早，另一方面则因东亚三国有共同的文化历史背景，理解起来近无门槛。
英美虽然与我们文化背景不同，但英美两国是这一轮制定规则的人，他们的文化入华也无压力。
泛娱乐化不断挤压着严肃艺术的生存空间，俄罗斯既不具备共通的文化背景，也不是制定规则的一方，在中国遇冷也属正常。
《利维坦》，俄版“强拆的故事“
国内有“苏联情结”的人倒不少，且不光是那些经历过中苏蜜月期的50、60后们，B站的“精苏”青年越来越多，时不时就飞过一个“气突苏”。但俄罗斯流行文化却与这种“精苏”需求背道而驰。
苏联解体对俄罗斯文艺界造成沉重的打击，不仅是经济方面，更多是精神层面。解体初期独联体曾充斥大量模仿西方的，靠暴力、色情等吸引眼球的影视剧，部分创作者进入迷茫期，陷入一切唯西方论。
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政策影响下，几代俄罗斯人沐浴在欧美文化体系下，当代俄罗斯流行文化的表述方式及价值观，也更贴近欧美。对于许多年轻的俄罗斯创作者而言，苏联是个历史名词，他们对苏联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如部分国人。
生于解体后的俄罗斯年轻人，对苏联的了解并不深
经历文化衰落的国家那么多，为何我们对俄罗斯流行文化的没落心有戚戚。或许是因为黄金与白银时代的大师太过耀眼，也可能因为新中国成立后，苏联文化为国人打开的那一扇窗。如今满屏的“气突苏”“乌拉”，又何尝不是国人自发唱起的一首赛博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