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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姑墨凝眸望着眼前的场景，一股醉人的香气缭绕扑鼻，走上前去，碎瓣碾春泥，百瑛缠足香，不知今何年，一风几潮汐。
“大师.....”
眼前的佛剑珈坐于树下，默然入定，双眸自然合闭，银眉美弧，淡然前绪，半身高的洁白花朵几乎要将他埋没。
姑墨望着这百花坐僧，一时思绪飘忽，一时尤入梦中。
翻滚上心的，竟是莫名想哭的冲动。
跪膝在地，姑墨轻轻伸出手，触碰上佛剑，抚上肩头。
忽然，原本静止不动的佛剑轻轻颤动，“啊......”从喉间哼吟出无意痛苦之声，如苦叹，似悲腑。
“大师！”姑墨一下清醒了过来，发现大师竟有些异样，佛剑的脸颊上，细细密密的汗水不断渗出，平和的双眉有一些紧皱，现出痛苦难忍之色。
“大师，你怎么了！”姑墨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摇晃着佛剑。
啪，佛剑昏沉的正面倒进姑墨的怀中。
一阵浓香熏鼻而来，汹涌欲吞没姑墨的神智，这是他难以言喻的香气，苍山之风苍凉又饱含初始之清，破土时的撕裂大地，折花的流连，大步而去的反顾。
迷陷其中，迷醉其中，记忆汹涌而来。
“我不久就会回来，等我......”白衣的女子温柔的说着，转身走时，飘飞的袖纱蹭上他的脸颊，好轻好轻的爱抚。
转眼绿笺红了意，黄苦入荒哭，他捏紧了心，数着十年而逝。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想哭，很想哭......
“不可迷入苦障，快清醒！”悠悠风里，寂寂思里，突然破开一道缝隙，一道声音如惊雷，刹那惊醒了他的心。
他猛然一抖身，冷汗泠泠而下。
怀中佛剑昏迷了过去，他自闭窍门，不再闻......那从佛剑肌肤中渗出的浓香。
香，幽往魂魄，最销魂蚀骨。
转头而寻，姑墨没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那名出声提醒他的人。
立在繁花尽头处树石边，有一名身着淡黄衣衫的书生，黑发松拢，长鬓飘然，一根素净白簪斜飞挑凤。面目......姑墨观之感觉一阵幻幻实实，明明看的清面庞，下一刻却不记得上一刻所见之面容。
朦胧的.....俊美的书生。
“带他跟我来。”书生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姑墨背起佛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抗拒那位莫名人的意思。
走至半路，神秘书生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姑墨身上的佛剑，突然将他身上披的白色披风取下，一把罩在佛剑的身上。姑墨起初疑惑不解，此刻忽然才觉得刚才发生了奇怪的事。
群群飞鸟，蝴蝶跌落于周遭，此刻它们好似醒酒一般，四处飞离。
“一会借你的鳞片一用。”神秘书生道。
“我没有生鳞。”
“不是说你的，是说你怀中收藏的那片。”
“好。”姑墨点了点头，他还是一点也不想违逆这人的意思。
来到一处山洞前，黄衫书生指道：“带着他跟我进来。”
山洞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头，正当姑墨迷茫之时，山洞突然亮了起来。
没有火把，没有火折。
姑墨惊奇的发现，是书生的身体在发光，温温婉婉的如月洗照。视线里，皆被柔光抚慰。
走过几曲曲折的道路，打开几道奇怪的石门，终于来到一间石室中，四周是石壁无疑，可却有一道飞檐挂在其上，几只红漆木柱，已经朽烂不堪，却丝毫不歪不扭。前方有一石台，石台上有一空木龛，内里不知原来是放什么的。
石台很奇怪，正中间，有一方正石蒲一样的东西，与石台连为一体，又好似是石台长出的肿包。
“会用变化之法吗，将鳞变成一双鞋子。”
姑墨不解的看着他，但还是照做了，当他把佛剑放到地上时，他又再次惊讶的瞪着地面。
佛剑脚踉跄了几步，每踏出一步，残留的脚印上，瞬间开出一朵白花，几点脚步，几簇繁花。
幽香再次扑鼻。
“快取鳞！”黄衫书生催促道。
姑墨取出那片紫鳞，正是他一直收在怀中的龙宿之鳞，再次施展变化之法。
青术过后，一片紫鳞化成一双水晶剔亮的鞋子，紫红色的血纹在鞋面游走。
“快给他穿上。”黄衫书生再次命令，姑墨不敢迟疑，赶忙照做。
意外发生了，穿上紫晶鞋的佛剑再次踏地，却没有再生白花。
黄衫书生看着佛剑坐下之后，转身面对起石台，手一挥，一把泛着金色光芒的神兵即手，书生毫不犹豫，向着石台上的石肿包砍去。
一剑劈开，金光凌厉一瞬，转眼却是金光大盛！
姑墨感觉自己全身龙气都被什么东西给压迫着，分外难受。
“这是！”
待看清金光中的事物后，姑墨张着嘴合不上了，眼前石台上已经没有什么石包了，一件叠放整齐的袈裟静静摆放在那里。
白色的袈裟仿佛一片清圣的白荷瓣，水晶游丝其上，仿佛活络游动，却闪着金色的光芒。
望之即想拜下。
黄衫书生将袈裟取起，袈裟下还有一块蒲团，金色底面，却是破破烂烂。
“将他扶坐于此。”
坐上蒲团，书生将袈裟披上佛剑的身上，姑墨发现，一团金色光芒渐渐窜进佛剑的体内，渐渐的，佛剑脸上的衰白之色渐渐好转，肤色也渐渐有了红润。
“这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是被弄糊涂了，大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种香气从大师体内散发出来？为什么会足下走过生花？为什么要用龙鳞做鞋可以抑制这些？这里是哪里？这件袈裟跟蒲团是什么？你到底是谁？！”满肚子不解，姑墨一连炮似的发出疑问。
黄衫书生看着他，许久，缓缓道：“我叫三生离子，我是什么人你无需清楚，我也不想解释。佛剑分说之所以会散发香气，足下生花，正是佛体染尘，迦罗离散之态。龙鳞非是凡物，我之所以取它所用，并没有太大原因，只是我未有所准备而已，没有料想到离散之速会如此这么快，这也是我让你带佛剑分说来此的缘故，此处是上古高僧圆寂之处，一处被沧海桑田化的古寺，此袈裟和蒲团具有不小的残余佛气，可以快速修复佛剑分说的伤势。”
“但是.....佛气易补，却只怕......唉......”黄衫书生渐渐露出了愤怒之色，“枉他是千年修行，竟然一步步将自己返回原形！愚昧！”
姑墨楞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意思？迦罗离散是什么意思？返回原形又是什么意思？大师究竟怎么了？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黄衫书生瞪了他一眼道：“返回原形，他自己自毁佛体，舍利飞散，自甘堕入修罗，这并非立刻致命，但是却有可能会让他七情复起，心欲再生，由怒破千年静水之心，他此刻情绪波动都比从前要大的多，这正是喜怒哀乐四情渐渐缠身。情生欲，他正渐渐佛心染尘，堕入红尘之中。”
姑墨道：“是说大师会变成一个凡人？那应该还好吧，只是不成佛了而已。”
书生道：“你真是想的简单了，佛剑分说千年修行成佛，尽释凡体，生死簿除名，早脱轮回。而如今，重堕凡体，却依旧不在轮回转之中，其结果只有一个，就是灰飞湮灭，灭于六道之中。”
姑墨惊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神人之死，天人五衰！”
书生看着他，点了点头：“你总算答对了。”
姑墨望向佛剑，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又看像书生道：“为什么会这样！大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书生又有些气愤的看着佛剑：“这你就只有等他醒来问他自己了，为什么放着佛者天命殊荣不要，一步步自毁成这样，上天赐予他圣器佛碟，也被糟蹋成凡铁一般，佛气尽散！”
姑墨楞然的看着有些激动的书生，转头又看向佛剑，走到佛剑身边，一股宏大佛气压身而来，他退后了几步。
“天命......天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意思......”姑墨喃喃自语道。
书生转过头来怒斥道：“放肆，你说什么？”
姑墨一转头抓住了书生，紧紧追问：“天命是什么，大师有什么天命？上天要大师做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难道.....是跟那名叫疏楼龙宿的蛟有关系吗！”
书生猛甩开他的手，道：“你从何得知？”
姑墨凝视他半天，微微苦笑道：“真是如此......”
书生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知道。”
“真与我无关吗，你忘了我是什么了吗。”
书生不耐烦道：“你无需担心什么，你与疏楼龙宿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姑墨低下了头，缓缓道：“为什么不能相比，你别想骗我，我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事吗，虬五百年后便会生鳞化蛟，你们欲除疏楼龙宿，难道五百年后不会再派什么人来除掉我吗！！”
书生道：“你就算化蛟，你与疏楼龙宿还是不可比。”
姑墨大吼道：“够了！别假惺惺的了！为期千年只能以吸人血为生的蛟龙期，我也一样会祸害苍生！你们到时候准备派哪位所谓的斩蛟英雄来除掉我！不妨就直说吧！”
“一切因果，天理循环，既然用话语解释不清楚，那我也不想跟你说些无用的话，你的将来，是你自己的因果。”
“我的因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这种因，想要这种果了！这究竟又是谁规定我就一定要承受这种因果！”姑墨狠狠的跑进石洞黑暗中，传来轰然的打击声，一阵青光疾闪，照亮一瞬黑暗。书生面无表情的看着又陷入沉寂的石洞，转向佛剑，走过去拿起佛碟：“灵气尽散，真是作孽。”
长剑猛然挑破手腕，流出瀑洒鲜血，黑色暗沉的血液，浇灌在佛碟之上，一股阴森的邪气蔓延开来，佛碟微弱的光芒遇到这一波又一波的邪血浸润，开始极力反抗，光芒忽闪，仿佛似与邪气战斗，渐渐竟然越来越亮。
佛碟插入地上，清圣的佛光炙亮整个洞室，书生跌坐倒在一隅，面色惨白，运功调息。
佛剑幽幽转醒，缓缓转头望向四周陈设，几番眼眸合闭间似乎一切明了于心，走下石台，第一眼便看见了绽放清氛的佛碟，取过佛碟，佛剑触摸自己身上的袈裟，凝视脚上的紫鳞鞋。
一时沉默，絮絮涌思。
时辰拉的漫长，佛气在洞宇中徊溯沉淀，宁静于微雨新露，法在自然，无声润物。
佛剑再次盘坐了下来，这次没有闭眼，而是凝视虚空，观望石壁上那几行金字。
“佛碟再启，尔之天命，望之斟酌，沉沦苦海，好自为之，永劫永生，一线之隔，天地证之。”
留字另旁还有一行小字，“人在月山凭语谷，勿错机。”
他凝视那行小字，久久不移，目不离，心不离。
许久，他脱下袈裟，叠放于石台，双膝下跪，合掌大拜而下，随即背起佛碟，回头离开。
紫鳞鞋走在黑暗的通道中，一步一光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