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眷恋上海的味道
原创 叶辛 上海滩杂志公众号
01
最恋乡的上海人
去年年底到兰州去，飞机即将抵达兰州上空时，邻座一位乘客道：“总算又可以吃到正宗的兰州拉面了，想想也是一种享受。”
另一位乘客和他搭讪，才知道这人在上海工作几年，许久没回兰州了。搭讪的乘客不解地问道：“上海不也有兰州拉面吗？招牌上大大的字，都写着‘正宗’两字呀。”
“哎呀，省省了！”不料这位兰州人说了一句蛮地道的上海话，“我都去尝过，和兰州的正宗传统拉面，味道差远了。”
兰州拉面
我对这位兰州人思念兰州拉面的心情是理解的。谁不眷恋故乡，尤其是家乡儿时的味道啊！这就像是昆明人总会讲起过桥米线，扬州人难忘富春包子，广东人对早茶津津乐道，贵阳人思念肠旺面，封城时不能回武汉的汉阳人馋热干面一样，很多人都有这种感情。
记得有一回，贵州作协的一位同事对我说：“哪儿的人都会思念家乡，说自己的故乡好，可哪里的人都比不上你们上海人眷恋繁华大都市的那股劲儿。说是想念家乡，热爱家乡，实质上还是爱慕大上海的繁荣吧？你们上海人的住处，过去是有名的逼仄狭小，现在也不比内地省城里住得宽敞舒适，一说就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真想不通，你们上海人为啥使出浑身的劲儿要调回去？知识分子是这样，毕业生是这样，普通职工也是这样。就连当上了干部、生活工作一切都称心满意的人，也还是这样。我真是搞不懂了，上海有什么魔力，吸引得所有的上海人往那里挤？”
他最后那句话，说的就是我的情形，我是听得出来的。
是的，上海是不像兰州那些地方，讲不出有什么出名的早点。说起早点，无非就是“四大金刚”：最便宜的大饼、油条、豆浆、粢饭，顶多再加一碗阳春面。
上海早餐的“四大金刚”
但上海还是有它独特的、令人想念的味道。我哥哥一辈子都在大桥局工作，全国各地奔波，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他回上海探亲前就提醒我母亲，买菜时一定要买咸菜。问他为什么，他说：“上海咸菜的那股鲜味，外地吃不到。”我姐姐一辈子生活在南京，南京也是一个各式风味小吃荟萃的地方，但她到了上海，仍要去吃上海的各式小吃。她也说：“上海小吃的那种味道，南京吃不着。”
02
浓得化不开的“上海香”
记得有部老电影，解放军排长讲了一句台词：“南京路上的风都是香的！”结果受到领导的批评，说他被资产阶级的香风毒雾熏昏了头脑。当时看电影时，很多观众都在笑。一般观众都理解为，这个排长可能是在香味浓郁的食品店边站岗；而上海观众的笑呢，则是会心一笑。
南京路
在许多上海人的心目中，上海的风确实是香的。这香，不是奶油蛋糕的香，更不是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柜台弥漫出来的香味。这香，是上海人对于上海温润和煦的空气、对于上海特殊的都市气息、对于上海从过去的弄堂到如今的小区弥散出来的生活氛围的一种感受。
想回上海的上海人，怀念的就是这样一种发自肺腑的感觉。我不止一次听到在外地工作的上海人回到上海，走出机舱、下火车时感慨万千地道出一句话：又踏上上海的土地了！每次听到这种情不自禁的吐露，我就会不由得会心一笑。尽管我不认识那位同行者，但我在外地工作时，无论何时回到上海，都会在内心对自己这么说。
当年插队落户在贵州山乡多雾多雨的村寨，只要是雨后的早晨，或是在休息天的黎明，我常会梦见人民广场上的灯光。我曾经为此感到疑惑，这难道是因为我在上海的家离人民广场比较近的缘故吗？
后来参加老知青的聚会活动时，从黑龙江、内蒙古、云南等全国各地回来的伙伴们的嘴里，我听到了同样的话。原来，不论是在水库工地的工棚里，或是在连队的宿舍里，还是在农场搭建的毡棚子里，只要是从上海走出去的男女知青，都会在梦里梦到过高耸的国际饭店，梦到过外滩，梦到过上海马路上洪水般漫溢过来的自行车车流。看来，这是120万上海知青共同的家乡情结。有着这么浓的化不开的情结，他们对上海的眷恋怎么能不持久不热烈呢？
03
寻觅青春时代的老味道
前不久我们中学的六七位老同学聚会，打算重温青春时代的老味道，便将聚会定在南京路上的功德林。约的是晚上六点整，结果大家不到五点半时就都到了。
见状，彼此不由得相视一笑。一位同学举起手中的塑料袋说：“我住的最远，难得到市中心来。所以特地到静安宾馆的蛋糕房买点‘拿破仑’尝尝。”
“拿破仑”蛋糕
“拿破仑”是静安宾馆一道闻名上海的西点，意思是一拿就破，一碰就会碎，和那位皇帝倒是没多大关系。它的味道，很多小孩吃了还想吃，在静安宾馆宴请时，最后一道点心是少不了它的。
无独有偶，另一位同学说他从浦东赶过来，为的是先去淮海路“老大昌”转一转，买两只牛油蛋糕。他说：“吃来吃去，牛油蛋糕还是得买‘老大昌’的，其他地方根本买不到。”
第三位同学则懊恼地说：“我听说约在国际饭店旁的功德林，特意早点来，想买两包蝴蝶酥回去。结果五点赶到国际饭店，就看见那个窗口排了几十号人。店里说了，一个钟头都排不到。我就只好上来了，成了第一个到场的人。”
第四位同学也带了任务出来，说是想多走几步，到绿杨邨去买点菜包，但却不无遗憾地感慨道：“哪晓得店员告诉我，不到四点就卖完了，您明天请早吧。毕竟绿杨邨的菜包，可是呱呱叫啊！”
其实上海的名点，岂止我同学想买的这几种。如果仅举这些来说明上海人对城市的眷恋，未免会让人觉得上海人的格调太低了。实际上，上海值得眷恋的理由太多了，而且有不同层次，只是无法用言语一一道尽。但其中的滋味，或可以细细体会。
END
本文选自2020年第9期《上海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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