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农民孙邦俊收留日本伤兵47年,照顾到80多岁回国，演绎另类中日“亲善”
200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当人们在回忆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深重灾难时，我们听到河南南召县农民孙邦俊一家救助日本伤兵石田东四郎长达47年，并把他平安送回日本的故事。于是，本刊记者亲赴南阳采访了孙邦俊的家人和见证者，记下了这段故事。
（视频截图））
流浪乞讨的日本伤兵
南阳位于河南省南部，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诸葛亮年轻时在这里躬耕游学，“三顾茅庐”的典故即发源于此。出南阳市向北约一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南召县太山庙镇，故事的主人公孙邦俊的家就在这里。由于孙邦俊和他的儿子孙保杰都已先后过世，他的儿媳王成香则成为这件事的最知情者。
据王成香讲，孙邦俊最早遇见石田东四郎是在1946年的秋收时节。那时，孙邦俊到附近的黑石寨做生意，在大街上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听人说是一个日本伤兵，流浪到这里已经一年了，又聋又哑，每天靠乞讨度日，饿极了便拣些烂菜叶吃，看样子活不长了。一位朋友对孙邦俊说：“老孙，你们家人口多，把他带回去吧，给他一口饭吃就能救活他。”当时，抗日战争刚刚结束，日本军人给中国人民造成的巨大创伤依然历历在目，孙邦俊所在的太山庙镇就有许多村子遭到日本人的洗劫。但是，当看到这个可怜的日本伤兵时，孙邦俊的心软了，当天就带他回了家。当时孙邦俊50多岁，孩子们还小，老伴并不同意收留这个人。孙邦俊说：“就让他跟着咱家过吧，免得他饿死。”看到孙邦俊这么坚决，老伴再没说什么，拿来衣服和鞋给日本伤兵换上，并且找医生给他看病。
孙邦俊家收留日本伤兵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不少人找上门来说:“我们的孩子被迫去打仗，现在都杳无音讯，你怎么能收留一个日本兵！”有人甚至要打死日本伤兵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孙邦俊说：“将心比心，好歹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总不能看着他死去啊。”在孙邦俊的劝说下，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伤兵终于在孙家落户了，一住就是47年。
同沐风雨四十载
从日本伤兵住到家里后，孙家就没有一刻安宁过了。王成香讲，他常常在深夜大喊大叫，或是唱一些不知是什么词儿的歌；有时还把脸打成青一块紫一块。刚给他的鞋子，一转身他就挥动菜刀剁烂。床上的棉被也被他撕得只剩下棉絮……后来发现，在他左耳后侧有一个小拇指大小的弹孔，大概是子弹伤及了大脑，致使他失去了自理能力。
日本伤兵的非正常举动，惊动了周围的村民。他们劝孙邦俊：“你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干嘛还白养个日本伤兵，把他撵走算了。”可孙邦俊却说：“把他赶走，他咋活呢？”
由于大脑受伤，日本伤兵没有什么劳动能力。据村民们回忆，平日下地干农活，任你如何示范也教不会。到地里锄草，他常常连禾苗一起铲掉。让他喂羊，他只认准一种青草，漫山遍野乱转，半天也拔不到喂饱一只小羊的草料……然而，孙邦俊一家还是像亲人一样地对待他。刚领回日本兵不久，或许是流浪生活和枪伤的刺激，日本兵突然患了偏瘫病。孙邦俊夫妇除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外，还得从牙缝里挤点钱或向亲友借钱给他看病。孙邦俊的邻居、78岁的霍春全老人回忆，一天半夜，孙邦俊敲开他家的门说：“老日（日本伤兵）发高烧了，借我点钱给他看病吧？”霍春全至今无法忘记当时孙邦俊的样子：天气寒冷，孙邦俊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外，胡子和鼻涕都冻在一起。霍春全赶忙从妻子那里拿了五元钱给他。
那些天，夜里只要一听见日本兵屋里发出响声，大冷天里，孙邦俊总要披衣起来，不是帮他掖好被子，就是给他拿来大小便用具。在孙邦俊夫妇的细心照料下，日本伤兵终于又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看到孙邦俊家对日本伤兵这么好，村里人也慢慢把他当作是同乡了。大家知道他有烟瘾，不论旱烟纸烟，总让他抽个够。每到发救济的棉衣、棉被时，村里总忘不了给他一份。50年代登记户口，便把他当作是孙家的一员，并按标准分给他土地。平时，大家都叫他“老日”，登记户口时，村长让他拿着树枝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他便在地上乱画，大家见画的像是个“李”字，便给他起名为“李同”，于是，“李同”就成了日本伤兵的中国名字。
文化大革命时期，日本伤兵给孙家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说到这里，孙邦俊的二女儿孙福莲便泪如雨下。因为家中收养了日本人，孙家被别人诬蔑为“里通外国”，经常受批判。孙邦俊的儿子孙保杰也因此中断了学业，到了结婚年龄，竟没有姑娘敢嫁给他。在别人的撮合下，邻村的王成香终于和孙保杰走在了一起。有人曾对王成香说，孙家养着个日本伤兵，今后负担比较大，王成香却说：“谁家没有老人啊，他们能够对一个毫无相关的日本人这么好，难道还能对我不好吗？”
嫁到孙家后，王成香承担起了照顾老人和日本伤兵的重担。日本伤兵有胃病，她就特地做些热汤软饭给他吃。他嗜好吸烟，即使生活多困难，王成香总是会到集市上买些烟叶给他。在大家的照顾下，日本伤兵和孙家共同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
漫漫寻亲路
孙邦俊收留了这位日本伤兵后，就想着给他找到日本亲人。为此，孙邦俊曾多次找政府相关部门，希望打听到有关信息，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1955年，中国开始遣返日侨。一听到消息，孙邦俊连忙领着他来到镇上。由于他丧失记忆，不能提供真实的姓名和身世，当地政府也爱莫能助。他俩在镇上苦苦等了三天后，只得又回了家。
1962年，孙邦俊身患绝症。弥留之际，他嘱咐儿子孙保杰：“我过世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位日本大叔，人都有父母、兄弟、姐妹，日后有机会，你要想办法替他找到日本的亲人，叫他们一家团聚啊！”
孙保杰牢记父亲的遗言。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两国交往日趋频繁，这让孙保杰信心大增。他开始到处投书写信，来往于当地政府、中国红十字会、中国侨联等地，连家里的农活也推给妻子和儿女们。十几年里，他不知写了多少封信，虽然总是石沉大海，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因为到处奔波，他欠下了三千多元的债务。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9年冬天终于有了转机。当时，孙保杰得知方城县有位日本籍妇女叫根本利子，马上搀着日本伤兵来到方城。当根本利子听到日本伤兵在孙家的故事后，感动得泪流满面。她马上给日本的朋友写信，希望朋友能够给予帮助。日本伤兵寻找家人的消息，第一次传递到了日本。
1990年，日本播州日中访华团来到了南阳。当他们了解到孙保杰家的事情后，为日本伤兵拍了照片，回国后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
一时间，从日本来的信件像雪片一样寄到了孙家，大多是索要照片、头发以及证物。为了不错过任何机会，孙保杰几乎每封必回。对于清贫的孙家来说，家里的钱基本上都花在邮票上了。
孙保杰的努力没有白费。一个名叫津田康道的日本人从报纸上看到这则寻人启事后，认出这个日本伤兵就是几十年前同他一起到中国参加侵华战争的石田东四郎。1992年，津田康道专程来到南阳。在南阳宾馆，他拿出当年的照片，大声地喊石田东四郎的名字，怎奈这位日本兵却无任何反应。即便如此，津田康道还是确认眼前这人就是战友石田东四郎。回国后，他找到了石田东四郎的弟弟石田小十郎，但是，由于认为石田东四郎早已阵亡多年，石田小十郎无法相信报纸上的人就是他的哥哥。
1993年春节，在众人的帮助下，这位日本伤兵的血液样本被带到了日本。经秋田大学法律学研究室血液鉴定，确认此人就是出生在日本秋田县增田町的石田东四郎，他的弟弟便是石田小十郎。
当日本的消息传来时，孙保杰激动得热泪盈眶。1993年5月7日，一封来自于石田小十郎的信送到了孙家，全家人怀着激动的心情共同读到了这段文字：“孙保杰先生……您一家三代不顾自己身受灾难，仍然在四十多年时间里，以人道主义精神，收养和救助石田东四郎，对此，我们感激不尽。我哥哥九死一生，幸运地遇上您全家，不然早已不在人世了。我代表全家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架起友谊的桥梁
1993年6月8日，在中国滞留了近50年的石田东四郎终于要回国了，孙保杰全家顾不上田地里正待收割的麦子，借钱雇了一辆车，一起把他送到了洛阳。王成香还特地给石田买了一身衣服，让他整整齐齐地回家。王成香说：“石田走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小外孙也哭着要找爷爷。”
回日本的当天，石田东四郎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走。最后，孙保杰亲自将他送到日本，并陪他住了20天。孙保杰回国时，也是悄悄的离开，并没敢告诉他。后来，石田小十郎来信说，孙保杰走后，石田东四郎还到处找他，10天后才安定下来。
孙邦俊一家三代人收养石田东四郎的事在日本增田町引起了轰动。6月11日，当石田和孙保杰乘坐的飞机在大阪机场降落时，众多记者将他俩围得寸步难行，他们每到一处，都受到当地人的欢迎。
为了表达对孙家和中国人民的感谢，日本成立了石田东四郎救援委员会，在全国掀起了募捐活动，并将募得的款项支援中国河南的建设。另外，增田町还几次派代表团来南阳访问，并从1994年10月起，先后出资600万日元在南召县建立“中日友好太（太山庙镇）增（增田町）植物园”,种下了许多象征两地友好的树木和花卉。南阳市还先后派六名当地学生到日本研修，其中包括孙保杰的儿子孙禄峰。凑巧的是，在研修期间，孙禄峰结识了一位日裔巴西籍的女留学生，并喜结连理。
2002年，王成香应邀到日本，在敬老院中看到了石田东四郎。她拍了拍石田的肩膀问：“你还认得我吗？”石田看了看她，点点头，眼泪流了下来。临走时，王成香一向外走，石田站起来也要跟着走，王成香说：“当时，我也禁不住要哭了。”
在南阳采访中，我们还看到增田町町长（当时）石山米男给南召县的信，他说：“本町石田东四郎能奇迹般地返乡，全蒙孙氏一家47年的精心照料和全村人民博爱精神之赐……我们对中国人民这种充满慈爱的人道主义，深表谢意是当然之事……全村人民47年来对石田东四郎充满慈爱的关怀，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想，正如石山米男所说，这份近半个世纪所结下的情感，永远都不会为人所忘记。
中国网 2005年4月6日
